8月6日，长沙九龙医院，患者家属正在维权。图/本报记者
因舌头溃疡肿大，37岁的唐先生来到中南大学湘雅二医院口腔科就诊，临时诊断为舌癌。后因住院部床位紧张，家属通过关系找到该院口腔科一名副教授，后者介绍转至长沙九龙医院（以下简称“九龙医院”）并由其主刀手术。男子术后不幸身亡。
潇湘晨报记者调查发现，九龙医院无实施舌癌根治术资质且未向卫计行政部门进行手术申请报备，而主刀副教授也未经备案擅自在九龙医院违规开展多点执业活动。雨花区卫计局初步调查，九龙医院涉嫌超诊疗范围，有关此事该局正在进一步调查处理中。
有业内人士认为，知名专家到民营医院多点执业有积极作用，但“打着公立医院牌子往民营医院输送患者”“利用多点执业搞利益输送”和“手术不规范”等乱象也不容忽视。
死者家属
专家介绍至外院手术
长沙九龙医院对外宣称是“综合男性专科医院”“看妇科到九龙医院”，唐先生为何到这样一家民营医院做舌癌根治术？8月6日，家属向本报提供的一份举报材料中，唐先生妻子讲述了就医过程。
因舌头溃疡肿大，唐先生在妻子的陪伴下于6月25日到湘雅二医院口腔科就诊，经初步检查，临时诊断为右舌癌并开具住院登记证，建议住院进一步治疗。不过，住院部护士告知没床位要排队，让他们回家等通知。夫妇二人通过亲戚联系上该院一名医生帮忙“打招呼”。
6月28日，在这名医生的安排下，唐先生夫妇与口腔科刘金兵副教授见面，对方在饭桌上查看病情后称，“发现得早不严重，手术能根治不需要化疗”。家属在举报材料中写道：“刘医生说排队做手术的人多，有关系的都要等一个月。他又说，去外面医院做手术，本人主刀保证没问题。”饭后，唐先生夫妇接到刘金兵电话通知，让去合作的九龙医院办理住院手续。
7月2日上午，刘金兵副教授等7人在九龙医院对唐先生实施舌癌根治术。7月4日，唐先生被转到长沙市中心医院并直接转入EICU病房。其间，多次下达病危通知，7月19日宣告脑死亡。潇湘晨报记者从家属处获悉，唐先生于7月31日不幸身亡。
九龙医院
患者自愿来院，手术后出现并发症
8月6日上午，医患双方代表在九龙医院进行协商，记者受家属委托以代表的身份参与。九龙医院陈院长回应质疑时称，刘金兵副教授是湘雅二医院副主任医师，被医院聘请为专家，有拿不准的病例会邀请其到院会诊治疗。“这属于多点执业。”
舌癌患者为何到九龙医院做手术？陈院长称，因湘雅二医院手术要等时间，家属通过熟人找到刘金兵副教授，后者出于帮忙和为患者省钱才介绍来院做了这次手术，“不是医院把患者从家里或通过其他途径叫过来的”。另外一名张姓负责人补充说：“患者爱人通过亲戚找的关系，刘副教授告知医院的情况，他们也来院实地考察了。”
记者调查发现，被刘金兵介绍至九龙医院手术的舌癌患者不止唐先生一人。5月1日，有网友在网上求助，他自称“应××”，同样因湘雅二医院没床位，在刘金兵副教授的帮助下，转至九龙医院进行手术。陈院长对此表示：“这个情况我不清楚，只回答与唐先生有关的问题。”家属又继续发问，手术出现问题为何不及时转院？他答复说：“整个手术过程都是刘副教授主持进行，你们去问他。”
《湖南省综合医院手术分类及批准权限规范》显示：舌癌根治术属于四类手术。而记者从雨花区卫计局了解到，九龙医院属于一级综合医院，只能开展一、二类手术，实施四类手术的医院必须达到三级。陈院长回应称，“国家政策鼓励专家多点执业，到基层医院解决看病难贵的问题，不是医院做这个手术，是给专家提供一个手术平台，有关资质问题‘去问刘副教授’”。
谈及患者唐先生的死因，上述九龙医院张姓负责人答复称，“需要权威机构对具体死因进行鉴定作出结论”。该院在递交给雨花区卫计局的一份“情况汇报”中写道：“患者因舌部肿块于6月28日自愿来我院办理入院手续，完善相关检查后确诊为舌癌（鳞癌），于7月2日手术治疗后出现‘并发症’，7月4日转到长沙市中心医院抢救治疗，后于7月31日死亡。”
《湖南省医师多点执业实施办法》（试行）（以下简称《办法》）中规定，申请多点执业所从事的执业类别和执业范围必须在拟聘用申请人的医疗机构的诊疗科目范围内。医师多点执业，拟接收的医院，应当向卫生计生行政部门办理书面备案。
《湖南省卫生计生委关于进一步开展医疗卫生行风重点问题整治工作的通知》也明确要求：医师外出会诊（手术）必须遵守相关规定，“不得在不具备相应资质和相关能力的医疗机构开展择期手术”。
主刀医生
出发点是好的，但是内心上对不起家属
中南大学湘雅二医院官网信息显示，刘金兵系口腔科副主任医师，级别为副教授。6日下午，应家属要求，他出面回应质疑，记者受家属委托也一同参与。对于此事，刘金兵表明自己的态度：“虽说医疗手术本身有风险，但是该承担责任就要承担，不能推卸责任。”在双方沟通过程中，他也多次表示，“是熟人找帮忙，我也不想出这种事”、“出发点是好的，但是内心上对不起家属”。
作为公立三甲医院知名专家为何到九龙医院做手术？刘金兵说，他根本不想去九龙医院，但该院外科李主任多次邀请他担任专家教授，考虑到是老乡就答应了，“一个月开1万元，医院登记了执业证”。
刘金兵说，因为湘雅二医院住院部床位紧张，唐先生夫妇托同事找到他，“出于好心帮忙，及时替患者做手术并省钱”。考虑到与九龙医院合作关系，又不是第一次在该院做舌癌根治术，加上自己亲自主刀，才介绍患者至九龙医院。
“舌癌根治术是四类手术，九龙医院不能做也不敢做。”刘金兵先是称“聘请的主刀医生有资质就能做”，但是随后又补充道，“（当然）按严格要求是不行的，但是现在普遍这样搞。”谈及上述患者“应××”，刘金兵承认是他介绍至九龙医院做舌癌手术，“也是床位紧张，托熟人找了我”。
对于唐先生死因，刘金兵认为，“气管插管不顺利导致气胸，开始没诊断出来，氧上不去造成脑缺氧。”他言下之意，问题出在麻醉方面，“麻醉平常顺利还好，不顺利处理起来没经验。”为什么手术中出现问题没有及时转院？他说，“开始不晓得那么严重，后来查不清原因，三更半夜喊相关专家到手术室处理，当晚也急得要死。”
上述《办法》规定，医师开展多点执业须事先向第一执业地点医疗机构履行书面知情报备手续；实行卫生计生行政部门备案管理，备案后尚可开展多点执业活动。该《办法》第二十一条：“医师未经报备擅自开展多点执业活动的，按照《执业医师法》、《医师执业注册暂行办法》和《医疗机构管理条例》等有关法律法规，对该医师及接受该医师多点执业的医疗机构进行处理。”
记者登录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查询，多机构备案信息一栏显示：刘金兵于7月19日才在雨花区卫计局进行长沙九龙医院多点执业备案。据家属所说，正是这一天，唐先生被宣告脑死亡。记者以家属身份来到雨花区卫监局了解情况，相关负责人拿出“医师多机构备案表”证实，刘金兵在九龙医院多点执业有效开始日期为7月19日。
雨花区卫计局
初步认定九龙医院涉嫌超诊疗范围
8月7日，记者以家属身份来到雨花区卫计局和雨花区卫监局了解情况。区卫计局医政医管科相关负责人答复说，“九龙医院是一级综合医院，如果该院认为床位、设备、人员等条件合适，可以向长沙市卫计委申请报备，由相关专家签字认可也可以做三四类手术。”这位负责人说，“据我了解，九龙医院这次手术没有申请报备。”
这名负责人说，九龙医院诊疗科目范围内有没有肿瘤科，有肿瘤科能否做四类手术，做四类手术人员有没有资质，区卫监局正在调查核实中。记者从前述两部门了解获悉，“根据初步意见，九龙医院涉嫌超诊疗范围和扩大手术范围。”至于刘金兵医师是否非法执业，记者从雨花区卫计局了解到，区卫监局正在调查，届时相关线索和证据会移交给发证机关湖南省卫计委。
九龙医院之前曾被卫生部门查处过。一份“关于长沙九龙医院违法执业问题的交办函”显示，按照《关于在全市开展医疗机构违法违规行为排查整治专项行动的通知》部署，长沙市卫计委于7月18日组织市监督执法局、市直医院专家，对九龙医院进行联合监督检查，发现存在以下六个问题：超范围手术、严重违反诊疗规程、内部管理混乱、涉嫌虚假广告、医用设备管理不规范、消毒管理和医疗废物处理不落实。
按照属地管理原则，长沙市卫计委在交办意见中写道：由雨花区卫计局对九龙医院前述违法行为予以依法查处，违反《广告法》有关行为依法移送工商部门处理；吊销医院毒麻药品印鉴卡；约谈医院主要负责人，通报存在的问题，责成暂停妇产科诊疗服务3至6个月。整改期满后由市卫计委牵头组织验收；责成医院全面整改，要求完善相关管理制度和业务规范、组织医务人员进行法律法规和业务知识学习等；停业期间医院妇产科不得新收治病人，如有违背将吊销妇产科科目；停业期间，医院必须配合卫生计生部门就上述相关问题进行调查核实。
律师提醒
固定证据后三种方式解决医疗纠纷
湖南睿邦律师事务所执行主任刘明律师提醒，出现医疗纠纷或医疗事故后，患者家属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妥善保管门诊病历并及时复印和封存住院病历资料。
刘明说，患者是有权复印包括住院志、体温单、医嘱单、化验单(检验报告)、医学影像检查资料、特殊检查同意书、手术同意书、手术及麻醉记录单、病理资料、护理记录等住院资料。在封存病历时，病历封存袋上一定要密封好，并在每一个接口上写上自己的名字，以防医院私自开封篡改。如果医院拒绝复印和封存，患者应马上提请当地的卫生主管部门去封存。
如果怀疑输液、输血、注射、药物等引起人身损害后果时，在医患双方共同在场的情况下，应当立即对输液器、注射器，残存的药液、血液、药物以及服药使用的器皿等现场实物进行封存。
“在固定好上述证据后，可以通过以下三种方式解决纠纷：与院方协商解决、请求卫生行政部门进行行政调解和通过司法诉讼解决纠纷。”刘明说。